楔子(老旦扮觀音領(lǐng)小末扮善才上，詩云)寶座巍巍法力強(qiáng)，慈悲極樂住西方。
慧眼才開能救苦，眉間放出白毫光。
吾乃南海洛伽山觀世音菩薩，這一個(gè)是童子善才。
累劫修行，才離苦海。
只為慈悲心重，遍游人間，廣說因緣，普救苦難。
闡明佛法，天花天樂常臨，濟(jì)度眾生，凡惱幾緣盡滅，以此蓮花座上，號曰觀音；
只樹林中，稱為菩薩，這也不在話下。
且說我那凈瓶內(nèi)楊柳，枝葉上偶污微塵，罰往人世，打一遭輪回，在杭州抱鑒營街積妓墻下，化作風(fēng)塵匪妓，名為柳翠，直等三十年之后，填滿宿債，那時(shí)著第十六尊羅漢月明尊者，直至人間點(diǎn)化柳翠，返本還元，同登佛會。
(詩云)只為一點(diǎn)塵污惹禍災(zāi)，降臨凡世罪應(yīng)該。
直待月明點(diǎn)化歸清凈，恁時(shí)同共見如來。
(下)(搽旦、卜兒同旦兒扮柳翠上)(詩云)教你當(dāng)家不當(dāng)家，及至當(dāng)家亂如麻。
早晨起來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
俺是這抱鑒營街積妓墻下住坐，老身姓張，夫主姓柳，亡化過了十年也。
我有這個(gè)女孩兒，叫做柳翠，不要說他容顏窈窕，且只道他心性聰明：
折白道字，頂針續(xù)麻，談笑恢諧，吹彈歌舞，無不精通，盡皆妙解，現(xiàn)做上廳行首。
在城有一個(gè)牛員外，與俺柳翠做伴。
今年是老柳十周年，請十眾僧做好事。
柳翠，你門首覷者，牛員外這早晚敢待來也。
(凈扮牛員外上，詩云)舉止雖然多俗態(tài)，說著風(fēng)流偏酷愛。
世人只識有錢牛，渾名叫做牛員外。
小可杭州人氏，姓牛名璘，頗有些錢鈔，人皆員外呼之。
在城有一妓者柳翠，與俺兩個(gè)作伴多年。
明日是柳大姐父親的十周年，要做好事，不免送些盤纏與大姐使用去，此間是他門首，不必報(bào)復(fù)，徑自入去。
(做見科)奶奶，喏，大姐，喏。
我牛璘索錢去來，到的遲了，大姐休怪。
(卜兒云)員外，我要些盤纏與老柳做十周年。
(牛員外云)奶奶，牛磷無甚么孝順，只有這一千貫鈔與大姐權(quán)做經(jīng)錢。
(旦兒云)員外，這盡勾了也。
(卜兒云)下次小的每，安排下齋食，我自去蒿亭山顯孝寺請僧眾走一遭去也。
(下)(牛員外云)大姐，我有幾主錢未曾清楚，我還要索去，待明日再來。
(旦兒云)員外，你明日早些兒來，與我拜佛。
(牛員外詩云)明朝是汝父周年，自當(dāng)來烈紙焚錢。
(旦兒云)莫待我差人相請，一條繩把鼻子來牽。
(牛員外云)你又來取笑。
(同下)(長老領(lǐng)凈行者上，詩云)積水養(yǎng)魚終不釣，深山放鹿愿長生。
掃地恐傷螻蟻命，為惜飛蛾紙罩燈。
貧僧是這蒿亭山顯孝寺住持長老。
這山下有一施主人家是柳媽媽，因他夫主亡化，年年做齋，今年是十周年了。
行者，山門首看去，那柳媽媽必然來請看經(jīng)也。
(行者云)師父，徒弟這兩日正想豆腐面筋吃哩。
(卜兒上，云)行者，你師父在么？
(行者云)真?zhèn)€來了。
師父在方丈中打坐，你自過去。
(卜兒做見科，云)師父，今年是老柳十周年，請十眾僧做好事，(長老云)貧僧已知，你先回去風(fēng)。
十眾僧隨后便來也。
(卜兒云)師父，早些兒來，我先回去也。
(下)(長老云)行者，俺這寺中那里取十眾僧來？
(行者去)師父，待我掐指頭數(shù)一數(shù)：
師父，你一個(gè)、我一個(gè)、首座、藏主、藏頭、會朗、會明、法聰、法廣，只得九個(gè)。
(長老云)還少一眾怎了？
(行者云)哦，有了，有了。
香積廚下燒火的那腌躧和尚也當(dāng)一個(gè)。
(長老云)則怕不中。
(行者云)有甚么不中？
又不要他看經(jīng)，則把來湊數(shù)兒罷了。
(長老云)你叫他來。
(行者云)香積廚下兀那瘋和尚，你來，你來。
(正末扮月明和尚挑月兒上，云)來也，來也。
(偈云)祖上非為和尚，法名本是月明。
見我何曾識我，有聲畢竟無聲。
(行者云)你看這和尚又醉了也。
(正末笑科，偈云)好個(gè)醉和尚，人間非有相。
參禪祖一宗，傳教尊三藏。
處世有機(jī)權(quán)，脫身改模樣。
心地甚分明，月在垂楊上。
咄，臨了兩句怎生道？
蘆花兩岸雪，煙水一江秋。
(唱)【仙呂】【賞花時(shí)】這月明曾碾破銀河萬里空，這和尚僻擊響金陵半夜鐘，端的個(gè)洗碧落露濃。
(行者云)你這和尚，風(fēng)張風(fēng)勢，說謊調(diào)皮，沒些兒至誠的。
(正末唱)也不是我脫空賣弄，(行者云)正是個(gè)風(fēng)魔和尚，挑著這個(gè)，不知是甚么東西，恰似個(gè)燒餅的晃子。
你家又不賣餅，要他怎的？
不如打破了罷。
(做打破科)(正末唱)呀、呀、呀，則一拳打破了廣寒宮。
【幺篇】早不見攤子香飄八月風(fēng)。
(行者云)八月風(fēng)臘月雪，凍的要不的。
(正末云)你休笑我。
(唱)這的是蟾影光磨百煉銅，這月曾照興廢古今同，你則看那北邙山的故冢。
(行者云)你這個(gè)和尚，則要吃酒吃肉，真是濫僧。
(正末云)誰是真僧。
誰是濫僧？
(行者云)我是真僧，你是濫僧。
(正末云)誰是真僧，誰是濫僧？
(行者云)你是真僧，我是濫僧，呸，可顛倒了。
(正末云)你和我爭甚么人我，那楚家的陵丘，漢家的墓冢，都在那里也呵，你試覷波。
(唱)都一般瀟灑月明中。
(下)(長老云)行者，收拾法器，下山看經(jīng)去來。
(詩云)本寺師徒十眾僧，特來相請念金經(jīng)。
柳翠虔誠做好事，墜落天花朵朵生。
(同下)第一折(卜兒同旦柳翠土，云)老身張氏。
今年是夫主老柳十周年，準(zhǔn)備下齋食，眾師父每敢待來也。
(長老同眾行者上，詩云)寂寞蕭條僧世界，清虛冷淡佛家風(fēng)。
萬相觀時(shí)空是色，一靈去后色還空。
貧僧乃顯孝寺住持的便是。
柳媽媽，老僧與眾僧都來了也。
(卜兒云)師父請家里來。
(旦兒云)我請十眾僧，如何則九個(gè)？
少了一個(gè)。
(行者云)便來也。
兀那和尚，快來，快來。
(正末上，云)來也，來也。
你叫我做甚么？
(行者云)我叫你做好事。
(正末云)你幾曾做那好事來？
我問你，那里有酒么？
(行者云)人家做好事，那得有酒？
(正末云)有酒我便去，無酒我不去。
(行者云)有酒，有酒。
(正末云)那里有肉么？
(行者云)我說道做好事，那得肉來。
(正末云)有肉我便去，無肉我不去。
(行者云)有肉，有肉。
(正末云)是誰家做好事？
(行者云)是柳翠家。
(正末云)哦，是那好女孩兒的柳翠么？
(行者笑科，云)你問他怎的？
(正末云)是別人家我不去，是柳翠家我便去。
(行者云)偏怎生他家你便去？
(正末云)我若不去呵，怎生成就俺那姻緣大事？
(行者云)正是風(fēng)魔和尚。
你和他成就姻緣，他怎生肯哩！
(正末云)你先行者，我隨后便來也。
(背云)他那里知道，貧僧乃是西天第十六尊羅漢，月明尊者，因?yàn)楹贾荼цb營街積妓墻下，有一風(fēng)塵妓女柳翠，此女子本是如來法身，恐怕他迷卻正道，特著貧僧引度此女子，只索走一遭去。
想初祖達(dá)摩西至東土，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此個(gè)道理，你世上人怎生知道也呵。
(唱)【仙呂】【點(diǎn)絳唇】自從五派禪分，要知根本，西來信，則為這懵懂禪昏，我也曾扯住俺那達(dá)摩問。
【混江龍】直待要削開混沌，月為精魄柳為魂。
一任著紛紛白眼，管甚么滾滾紅塵！
恰才個(gè)袖拂清風(fēng)臨九陌，又早是杖挑明月可便扣三門。
則為我這半生花酒為檀信，其實(shí)的倦貪名利，因此上不斷您這腥葷。
(云)有人來問貧僧，如何是佛？
我說：
你說的便是。
有人來問貧僧：
如何是道？
我道：
你道的便是。
(唱)【油葫蘆】我為甚鉆出頭來日事滾，是非場哎，我也占的穩(wěn)。
人笑我是風(fēng)魔的和尚，就兒里包含著醉乾坤。
則我這布囊陡覺青蚨盡，都為那醁醅旋潑鵝黃嫩。
(云)世俗人沒來由爭長競短，你死我活，有呵吃些個(gè)，有呵穿些個(gè)，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唱)巡指間春義秋，轉(zhuǎn)眼間晨又昏。
則被他韶華荏苒催雙鬢，爭如我向閑處且潛身？
【天下樂】端的個(gè)自古宗風(fēng)釋教尊，我想這今人，誰能出世塵？
我尋思來萬般皆下品，我則待向娑婆世界游，做蓮花國里人，這就是開方便不二門。
(長老唱西方贊云)蓮池海會，彌陀如來，觀音勢至坐蓮臺，接引上金階。
大誓弘開，唯愿離塵埃。
(行者念云)香去蓋，菩薩摩訶薩。
(連念三聲動法器科)(旦兒云)十眾僧來了九眾，還有一眾不來。
待我到門前看咱。
(正末云)出門時(shí)好好的天氣，如今下著濛濛的細(xì)雨兒。
哎呀，跌殺貧僧也。
(旦兒云)清是晨間，一個(gè)和尚在俺門前擦倒，我著兩句言語嘲撥他，看他也省的么？
(偈云)由他鐵腳禪和子，到俺門前跌破頭。
(正末答云)則俺那天堂路上生荊棘，都是你這地獄門前滑似油。
(旦兒云)那里不是積福去處，我扶起你來。
(正末云)我本來度脫你，倒著你接引了我。
(旦兒云)敢問師父，從那里來？
(正末云)我來處來。
(旦兒云)如今那里去？
(正末云)我去處去。
(旦兒云)這和尚倒知個(gè)來去；
(正末偈云)噤聲！
道馬非為馬，呼牛未必牛，兩頭都放下，終到一時(shí)休。
此處還有話說么？
請柳翠速道。
(旦兒云)你這般答禪語呵，你大古里是淡云長老。
(正末云)這小鬼頭，眾生與佛相同，我比淡云長老有何差別？
(唱)【那吒令】我雖不是淡云，遮桂花幾分。
我雖不是遠(yuǎn)村，映梅梢半痕。
我則是本因，度垂楊一輪。
(旦兒云)你是甚么和尚？
(正末云)我是月明和尚。
(旦兒云)你是月明和尚，你是那個(gè)月？
(正末云)柳翠，我這個(gè)月單道著你身上哩。
(唱)若不是月正明，柳也你可有誰偢問？
休看我似那陌上的這征塵。
(云)柳翠，人道你歸一。
你可不歸一。
(旦兒云)師父，我怎生不歸一？
我是第一個(gè)歸一的人。
(正末云)我說你那不歸一處與你聽者。
(唱)【鵲踏枝】你則合映著孤村，你卻待罩著荒墳。
(旦兒云)我這里住如何？
(正末云)不爭你在這里住呵。
(唱)不甫能栽向東家，卻又早苫上西鄰。
(旦兒云)我那里聽你那風(fēng)言風(fēng)語。
(正末云)你可怕那風(fēng)雨里那，(唱)你休那般絮紛紛似香綿亂滾，柳也，你又早這般安排下斷送行人。
(長老念真言云)解結(jié)解結(jié)解冤結(jié)，解了杭州施主老柳前生今世冤和業(yè)。
洗心滌慮發(fā)虔心，今對佛前求解結(jié)。
南無藥師佛，藥師佛，消災(zāi)延壽藥師佛，南無消災(zāi)延壽藥師佛。
(行者念云)愿以此功德，普及于一切，唱愿保平安，消災(zāi)增福壽，增福壽菩薩摩訶薩。
(連念三聲動法器科)(正末云)柳翠，無常迅速，生死事大，跟我出家去來。
(旦兒云)我年紀(jì)小，如何出得家？
(正末云)柳翠，你如今不老了也。
(旦兒云)我不老哩。
(正末唱)【寄生草】早是這光陰速，更那堪歲月緊，現(xiàn)如今章臺怕到春光盡，則這霸陵又早秋霜近，直教楚腰傲殺東風(fēng)困，有一朝花褪彩云飛。
(旦兒云)我還不老哩。
(正末云)噤聲！
(唱)那里取四時(shí)柳色黃金嫩？
(旦兒云)師父，你休小覷我，我是那鎮(zhèn)陌第一人哩。
(正末唱)【后庭花】你道你是鎮(zhèn)柳陌第-人，(云)你認(rèn)的我么？
(旦兒云)我不認(rèn)得你，你可是誰？
(正末云)我是和尚中為頭的一個(gè)子弟。
(旦兒云)那個(gè)和尚做子弟來那？
(正末云)我說與你我那做子弟處。
(唱)怎知我上花臺端的是第一尊。
(旦兒云)俺娘看承我，便是地長出菩提樹一般哩。
(正末唱)你娘看承你似地長出菩提樹，(云)你敢不是菩提樹，(旦兒云)我是甚么？
(正末唱)哎，柳也我道來你則是天生來羅漢身。
(旦兒云)謎言謎語，知他說甚的！
(正末唱)勸你呵我是勸著一個(gè)木頭人。
哎，柳也你則戀著那錦營花陣。
(云)你早些兒跟的我出家去罷。
(旦兒云)我怎么出的家？
(正末唱)久以后你少不得這堝兒種下禍根。
(長者念咒云)唵，齒臨金吒金吒僧金吒，我今為汝解金吒，終不為汝結(jié)金吒，唵，強(qiáng)中強(qiáng)，吉中吉，波羅會上有殊力，一切冤家離我身，摩訶般若波羅蜜。
(行者念云)摩訶般若波羅蜜。
(連念三聲動法器科)(正末云)柳翠，你跟貧僧出家去來。
(旦兒云)師父，你是月明和尚，我這柳與你這月長著多少精神哩。
(正末云)我這月與你這柳也添著多少光彩哩。
(唱)【金盞兒】你道是花與月添神，我道是月與柳招魂。
你戀著那清陰半畝香千陣。
(旦兒云)你看這世界，全是俺花柳妝點(diǎn)成的。
(正末唱)你道是世間花柳本伶?zhèn)悾蝗文懵炫昧?，盡著你滿地落風(fēng)塵，我則去萬花叢里過，常是那一葉不沾身。
(云)柳翠，你跟我出家去來。
(旦兒云)我年紀(jì)幼小，正好覓錢。
可著我跟你出家去，免的我生死么？
(正末云)柳翠，你若跟我出家去呵，我著你脫離生死，免卻六道輪回。
則你那門前莫接頻來客，心間休掛有情人。
(卜兒云)你看這個(gè)瘋和尚，俺女孩兒正好覓錢，如何教他出家，你快出去。
(旦兒云)母親，山家人休和他一般見識。
(卜兒做推正末出，閉門科)(正末云)柳翠開門來，你好是緣薄也呵。
(唱)【賺煞尾】我本待要蟾宮內(nèi)栽培的你活，哎，柳也你卻待向那牛員外上凋零盡。
惹一番信手拈來斧痕。
你則聽枝上流鶯和淚聞，直等的你那皮故成薪。
你如今正青春，則伴著那暮雨朝云、倚仗著客舍青青柳色新，我本待從根波至本，卻把那下梢來不問，哎，柳也，再休提你那永豐坊里舊腰身。
(下)(長老云)行者，收拾了法器，貧僧還本寺中去也。
(卜兒做送錢科，云)勞動列位師父，些少面錢，改日再謝。
(長老云)阿彌陀佛。
(行者做收錢科)(詩云)為亡靈滅除災(zāi)障，佛座前虔誠供養(yǎng)。
(行者云)又不是普救道場，險(xiǎn)絮殺風(fēng)魔和尚。
(同下)第二折(旦兒上，云)妾身是柳翠，自從做罷好事，見了那和尚，我睡里夢里，便見那和尚。
我夜來做了一個(gè)夢，夢見變做個(gè)梨花貓兒。
我今日欲待問人，爭奈喚官身，我不往這前街里去，則怕撞見那和尚，只后巷里去波。
(正末上，云)遠(yuǎn)遠(yuǎn)望見柳翠往這里去了。
小鬼頭，你怎生躲的過貧僧也。
(唱)【南呂】【一枝花】我恰才離了曹溪一指前，又來到佛祖三更后。
我則索分開臨濟(jì)曉，踏破他這葛藤秋。
百般的救不出白骨荒丘，每日家則戀著花和酒。
我今番兒度柳，我是個(gè)包含著天地風(fēng)流，只要你肯信俺這波羅蜜咒。
【梁州第七】投至我度脫的一株翠柳，柳翠口來，少不的搜尋遍四大神州。
你倚仗著枝疏葉嫩當(dāng)時(shí)候，不肯道跨天邊彩鳳，只待要聽枝上鳴鳩。
你可也鎖不住心猿意馬，卻罩定野鷺沙鷗。
你則戀著他那一時(shí)間翠嫩青柔，怎不想久以后綠慘紅愁。
(帶云)柳也，你若肯跟我出家去呵，(唱)我著你再休戀那紅塵內(nèi)赤力力虎斗龍爭，碧天邊來往往烏飛兔走，柳翠崍，早思著綠陰中鬧簇簇燕侶鶯儔，酒樓，玉溝，跳出那月明圈，不落樵夫勾。
比及個(gè)成材時(shí)架梁后，饒你便堅(jiān)硬心腸似木頭，我只著你磨做骷髏。
(云)柳翠，你怕做梨花貓兒，怎生不問我這月明尊者來？
(旦兒背云)我夢寐中的勾當(dāng)，這和尚他怎生知道？
(回云)師父，我夢寐中做的勾當(dāng)，你怎生知道？
(正末云)柳翠，無量阿僧禾氏劫，與大千沙界輪回，一切般若波羅蜜心，向不二門頭變化。
一條大路上天堂，則為你那心邪行不得。
(旦兒云)師父，你是甚么和尚？
(正末云)我是月明和尚。
(旦兒云)你便是月明和尚，夜來八月十五日你不出來，今日八月十六日你可出來。
正是月過十五還依舊。
(正末云)這小鬼頭倒說的有個(gè)來去。
(唱)【隔尾】你道是月過十五也索還依舊，哎，柳也，誰似你飛盡香綿未肯休，直等的絮滿了官街，那其間有誰救？
(旦兒云)師父。
長老尋你哩。
(做走科)(正末云)那里去？
你待要躲我那。
(唱)哎，你個(gè)迷人的好是費(fèi)手。
(旦兒云)師父，行者尋你哩。
(做走科)(正末云)那里去？
你又躲我那。
(唱)我這個(gè)度人的好是纏頭。
(旦兒云)師父，我兩次三番躲不過你。
(正末云)你怎生躲的過我？
(唱)誰著你惹一縷清風(fēng)則在這背巷里走。
(旦兒云)師父，長街市上不是說話去處，我和你茶房里說話去來。
(正末云)你也道的是。
疾，兀的不是個(gè)茶房。
茶博士，造個(gè)酥簽來。
(旦兒云)我則不言語，看他說甚么？
(正末云)柳翠也，你待怎生？
(旦兒云)月也，你待如何？
(正末云)我著你發(fā)心修行，出離生死。
(旦兒云)本無生死，何求出離？
(正末云)絕了業(yè)障本來空，離了終須還宿債。
(旦兒云)如何得個(gè)了絕？
(正末云)凡情滅盡。
自然本性圓明。
(唱)【幺篇】只要你凡情滅盡元無垢，刬的道枝葉蕭條漸到秋。
(云)茶博士，你將把剃頭刀兒來，與柳翠落了發(fā)者。
(唱)我便減不的你頭輕，也則是免了些生受。
(旦兒云)師父，我剃了頭不羞么？
(正末唱)你當(dāng)日憂處卻不憂，到今日這合修處卻不修。
(旦兒云)師父，我剃了頭可是如何？
(正末云)柳翠也，你問的我是。
(唱)若是削了你這青絲就是剃了你個(gè)柳。
(旦兒云)師父，我柳翠委實(shí)出不的家。
(正末唱)【牧羊關(guān)】你則戀著那天淡清風(fēng)曉，云間白露秋，你比我敢剩受了些萬絮千頭。
你如何則想著你那堤邊，好也啰，可怎生全不依我這渡口？
那枝葉合采也那不合采，(旦兒云)昨日八月十五日來。
(正末云)昨日正是八月十五日。
(唱)我這言語索中戶秋也那不是中秋。
(旦兒云)只怕你素魄光輝少。
(正末唱)你道我素魄光輝少，柳翠口來，誰著你那兩葉兒眉黛愁。
(旦兒云)我生的天然色天然態(tài)，花樣?jì)桑鴺尤帷?br>(正末云)噤聲！
(唱)【幺篇】賣弄你的天然色天然態(tài)、花樣?jì)?、柳樣柔，則你那瘦腰肢則管里賣弄風(fēng)流。
我本待對楊柳聽蟬，(旦兒云)俺那牛員外呵。
(正末唱)好也啰，他卻待剪牡丹喂牛。
(云)柳翠也，自古及今，你這柳身上罪業(yè)不輕哩！
(旦兒云)我這柳有甚么罪過？
(正末唱)你曾搬的個(gè)陶令門前種，你曾引的個(gè)隋帝廣陵游。
(旦兒云)那隋煬帝要到廣陵，只為貪看瓊花，干著楊柳甚事？
(正末唱)他因赴千里瓊花會，柳翠口來，也則是這兩行金線柳。
(旦兒云)這和尚纏的我慌，則除是這般。
(做睡科)(正末唱)【隔尾】你本戀著朝云暮雨慵回首，卻被這明月清風(fēng)纏殺你那頭，不肯將七碗盧仝耐心候。
你解不過這趙州，省不得這悟頭。
柳翠口來，你不向野塘內(nèi)三眠，偏來渲房取宿。
(云)你睡著了，我著你大睡一覺。
這等人不著他見個(gè)惡境頭，他可也不得省悟。
柳翠，你快醒來，喚官身哩。
(虛下)(外扮閻神領(lǐng)凈牛頭鬼力上，云)天堂地獄門相對，任君揀取那邊行。
壽從心地陰功起，神向清明善念生，吾神乃地府閻神是也，掌管人間生死輪回之事。
今為杭州柳翠，觸污圣僧羅漢，更待乾罷，牛頭鬼力，與我攝過柳翠來者。
(鬼力做拿旦兒跪科)(閻神云)為你在人間觸污圣僧羅漢，牛頭鬼力，將柳翠斬訖報(bào)來。
(旦兒云)苦呵，著誰人救我也？
(正末上，云)柳翠，有生死無生死？
(旦兒云)師父，有生死。
(正末云)求出離也不求出離？
(旦兒云)求出離。
(正末云)肯修行也不肯修行？
(旦兒云)肯修行。
(正末云)你若不肯修行，你回頭試看波。
(旦兒云)兀的不嚇殺我也。
(正末唱)【牧羊關(guān)】你覷那牛頭鬼親行刃，他把的龍泉劍扯在手。
(帶云)柳翠，你若不是我呵，(唱)恰才這清風(fēng)過，怎了你那六陽會首。
你跟我去呵，我著你剩積些陰功；
你不跟我去呵，早早定了些陽壽。
你跟我去呵，我著你上明晃晃一條金橋路；
你不跟我去呵，便索向翻滾滾千丈奈河流。
恰才那脖項(xiàng)上可著那鋼刀挫。
哎，柳翠也，抵多少樹葉兒便打破你這頭。
(云)且留人者。
(閻神云)早知圣僧來到，只合遠(yuǎn)接，接待不著，勿令見罪。
(正末云)閻神，柳翠犯著何罪？
(閻神云)因柳翠觸污著圣僧來。
(正末云)柳翠的罪過，饒的也饒不的？
(閻神云)柳翠的罪過，饒他不的。
鬼力快下手者。
疾，休推睡里夢里。
(旦兒做驚醒科，云)兀的不嚇殺我也。
(正末唱)【罵玉郎】彩云墜地可便無人救，哎，你個(gè)呆柳翠，呆柳翠早回頭，則你那事到頭來怎出的這無常勾。
抖搜的寶釧鳴，僝僽的云髻松，阿摟的湘裙皺。
【感皇恩】呀，則見他刀下難收，早嚇的汗雨交流，蕩了香魂，消了素魄，瞪了星眸。
他用著春纖玉手，忙抹這粉頸油頭。
(旦兒云)這的是那里？
(正末唱)這的茶房里，桌兒前。
(旦兒云)這早晚多早晚也？
(正末唱)柳翠也，這早晚是午時(shí)候。
【采茶歌】這的是劍光浮，那里也鬼神愁。
(帶云)柳翠，你覷波。
(唱)兀的不一輪明月在柳梢頭。
枝葉相連百十口，則你那翠眉終日端的為誰愁？
(旦兒云)恰才分明的殺壞了我，卻又不曾死。
我待道死來卻又生，待道生來卻又死。
生死原來是幻情，幻情滅盡生死止。
(正末云)假若生死止在何處？
速道，速道。
(旦兒云)師父，我答不的這一轉(zhuǎn)語。
(正末云)云來云去，虛空本凈。
花開花謝，田地常存。
(旦兒做拜科，云)弟子早省悟了。
這回和月常相守也。
(正末唱)【黃鐘尾】你道是這回和月常相守，(帶云)我為你走了兩番也。
(唱)才賺的春風(fēng)可便樹點(diǎn)頭。
聚鶯朋，會燕友，蜂衙喧，蝶夢幽，囀黃鸝，鳴錦鳩，噪昏鴉，覆野鷗，裊金絲，春水溝，拂紅裙，夜月樓，酒旗前，望竿后，風(fēng)又狂，雨又驟，霜正嚴(yán)，雪正厚，霜來欺，月來救，我救的這月里杪欏永長壽。
(旦兒云)師父，你如今帶我那里去？
(正末唱)我著你訪靈山會首。
(旦兒云)待我辭別那一班兒姊妹弟兄就跟的去。
(正末唱)也不索別章臺的這故友。
(旦兒云)師父，為什么不著我別去？
(正末云)你道我為甚么不著你別去？
(唱)我則怕你又折入情郎畫眉手。
(同下)第三折(卜兒上，云)自從做了好事，俺柳翠孩兒跟的那個(gè)和尚出家去了，說今日來家，只索安排下些齋食等他。
這早晚敢待來也。
(牛員外上，云)自從大姐家中做罷好事之后，誰想大姐跟著那個(gè)和尚出家去了，一向不見，我如今到他家去看柳媽媽走一遭。
(做見科，云)奶奶，你大姐出家去了，一向不見，若回來時(shí)，我要和大姐說一句話。
(卜兒云)員外，你放心，等孩兒來家，著他和你說話。
(牛員外云)奶奶，我只在這里等，大姐敢待來也。
(正末同旦兒上，云)柳翠落了發(fā)者。
(旦兒云)師父，我心清凈，何須落發(fā)？
(正末云)纖毫情不盡，便隔幾重天。
你落了發(fā)，才叫做有無并遣，空色俱忘，方為正道。
(唱)【中呂】【粉蝶兒】投至我度脫的你心回，我著你做師姑大剛來有一個(gè)主意，常言道柳絮不沾泥。
(帶云)柳翠，你跟將我來呵，(唱)不強(qiáng)如萬人攀，千人折，我則怕?lián)p動了你這春風(fēng)和氣。
蓋因是暮景相催，催的你這瘦伶仃可便翠腰無力。
【醉春風(fēng)】早是這日月似飛梭，光陰如逝水。
你看那席前花影坐間移，想人生能有有幾幾？
參透禪關(guān)，了達(dá)身命，出離塵世。
(旦兒云)師父，這是柳翠家門首，請吃齋去。
(正末云)柳翠，來到你家門首，你休凡心動也。
你凡心動，我便知道。
(旦兒云)我柳翠并不敢凡心動。
奶奶，師父來了也，安排齋食供養(yǎng)。
(卜兒云)師父，家里來，安排齋食與師父吃。
(旦兒云)奶奶，齋食也早哩，將過圍棋來，與師父手較數(shù)著。
(卜兒云)下次小的每將過棋盤棋子來者。
(正末云)柳翠，這個(gè)喚做甚么？
(旦兒云)師父，這個(gè)喚做棋子。
(正末云)柳翠，我和你下棋，則要你省的我這一著，這黑白二子，單比并著你娘兒兩個(gè)哩。
(旦兒云)師父，這棋子怎生比并著俺娘兒兩個(gè)？
你說與我聽。
(正末云)我有一偈。
(偈云)未去爭交意，先忘黑白心。
一條無敵路，徹了無人尋。
(唱)【乾荷葉】你娘呵是個(gè)做活的，恨不的待斜飛，你娘呵則是倚仗著你個(gè)弟子猱兒勢，粘著處休熱相偎，逼綽了便是伶俐。
我雙關(guān)二意說禪機(jī)。
(卜兒云)這和尚不知他說甚么哩。
(正末唱)老婆婆不解的我這其中意。
(云)抬了者，抬了者。
(旦兒云)母親，將過那雙陸來，我和師父打幾貼兒咱。
(卜旦云)下次小的每。
將過雙陸來者。
(做擺雙陸科)(正末云)柳翠，這個(gè)喚做甚么？
(旦兒云)這個(gè)喚做雙陸。
(正末云)這兩塊骨頭喚做甚么？
(旦兒云)師父，這個(gè)不喚做骨頭，這個(gè)喚做色數(shù)兒。
(正末云)我試看咱，一對著六。
(旦兒云)師父，不喚做一，喚做幺。
(正末云)哦，一不喚做一，喚做幺，我記著，我記著。
二對著五，二雙屬陰，五單屬陽，上下是陰陽相對著。
三對四，四雙屬陰，三單屬陽，上下也是陰陽相對著。
柳翠也，原來這兩塊骨頭上有陰陽之?dāng)?shù)，豈不是比并著你娘兒兩個(gè)？
(旦兒云)師父，這骨頭兒怎生比并著俺娘兒兩個(gè)？
(正末云)你聽，我也有一偈。
(偈云)一把枯骸骨，東君掌上擎。
自從有點(diǎn)污，拋擲到今生。
(唱)【上小樓】柳翠也，自從你點(diǎn)污了素體，人將你多曾鉆刺。
郎君每他今后無錢向你的手內(nèi)，但沒權(quán)術(shù)，吃會拋擲。
你若到三四五三六里，那其間早則妝幺不得。
柳翠也，好色的這把骨頭兒，你便休恁般寒碎。
(云)抬了者，抬了者。
(旦兒云)母親，將過氣球，來，我和師父踢一拋兒咱。
(卜兒云)下次小的每，將過氣球來者。
(做取氣球科)(正末云)柳翠，這個(gè)喚做甚么？
(旦兒云)師父，這個(gè)喚做難當(dāng)?shù)摹?br>(正末云)怎生喚做難當(dāng)?shù)模?br>(旦兒云)師父，這里面有個(gè)表，這個(gè)為三添氣，郎君子弟要難當(dāng)作耍呵，吹一口氣，添上些水潤這表，傾了那水，再吹一口氣，拴了這蔥管兒，便難當(dāng)作耍。
去了拋索兒，褪了那口氣，便難當(dāng)作耍不的了也。
(正末云)假若有這口氣呵，(旦兒云)便難當(dāng)?shù)摹?br>(正末云)若無這口氣呵。
(旦兒云)便難當(dāng)不的。
(正末云)若是無了這一口氣呵，原來便難當(dāng)不的。
柳翠也，你便是比并著這氣球。
(旦兒云)師父，這氣球怎生比并著柳翠？
(正末云)你聽，我也有一偈。
(偈云)地水與火風(fēng)，包含無為公，一朝公去后，四大各西東。
(唱)【幺篇】郎君心閑時(shí)將你腳上踢，興闌也絡(luò)在網(wǎng)里，端的個(gè)不見實(shí)心。
但聽拋聲，盡是虛脾。
有一日，臭皮囊褪了口元陽真氣。
柳翠也，早閃下你這褪胞兒便死心塌地。
(旦兒云)我跟師父出家去，先將我那當(dāng)官身衣服燒毀了罷。
(卜兒云)下次小的每，將過柳翠當(dāng)官身的衣服來者。
(旦兒偈云)五漏作形骸，半生全不悟。
脫卻驢馬身，正果天堂路。
今日遇真僧，燒衣便歸去。
弟子燒衣，師當(dāng)下火。
(正末云)是。
弟子燒衣，師當(dāng)下火，燒了柳翠的衣服也。
(偈云)避雨遮云更護(hù)風(fēng)，瞞人全借你包籠，今日個(gè)脫身伴月還歸去，似影相隨總是空，咦，樹頭尋不見，身外更無蹤。
咄，柳翠，燒了衣服者。
拜、拜、拜。
(旦兒做拜科)(正末唱)【滿庭芳】你早則輪回也那繡衣，你和這衫兒永別，將背子道個(gè)安置。
你且暫間波宮樣烏云髻，毛角冠摩頂再休題。
(云)柳翌，你燒了這冠衫背子，有個(gè)比喻，(旦兒云)師父。
有甚么比喻？
(正末唱)也則是土葬了你那送子弟麻花孝衣，火燒了你那戰(zhàn)郎君的這鎧甲頭盔，這一場正合著俺邯參禪意。
你今日個(gè)脫身利己，柳翠也，從今片早則去了你那蟲吉螂皮。
(卜兒云)孩兒也，你在家中住一夜去。
(旦兒云)師父，柳翠的母親要留柳翠家中住一夜。
(正末云)柳翠也．你休凡心動。
你若凡心動呵，我便知道。
我去也。
(旦兒云)師父，柳翠并不敢凡心動。
(正末虛下)(旦兒云)奶奶，員外在那里？
(卜兒云)員外在這里。
員外，你出來。
(牛員外上，云)奶奶，大姐在那里？
(卜兒云)孩兒，員外來了也。
(牛員外云)大姐，你為甚么出了家？
(旦兒云)奶奶，你看著門。
我和員外說一句話咱。
(正末上，云)柳翌也，開門來。
(旦兒慌科，云)師父來了也，我開開這門。
師父家里來。
(做不見科，云)那得那師父，元來是我的這耳熱，待我關(guān)上我這門，員外，則被你想殺我也。
(正天唱)【快活三】好也啰，你是一個(gè)麗春院柳咨跖。
(旦兒云)我等著師父哩。
(正末云)噤聲！
(唱)你那里肯道愛月夜眠遲，則這此情惟有月光知，險(xiǎn)些兒不枉費(fèi)了我那栽培力。
【鮑老兒】若不是淡月朦朧使的見識，(云)甚么想殺我也牛員外？
(唱)兀的不泄漏了春消息。
月轉(zhuǎn)回廊夢欲迷。
可著我拔樹將根覓。
柳翠也，只怕你春歸人老，花殘?jiān)氯?，樹倒根摧?br>(旦兒云)奶奶，我跟師父出家去也。
(卜兒云)你去呵，我可怎了？
(正末云)柳翠，上船，上船。
(旦兒云)師父，怎生有船無梢公？
(正末云)柳翠也，要那梢公怎么？
我一意在這里渡人來。
(唱)【十二月】這柳曾深籠著翡翠，這月曾冷浸著玻璃。
這月曾清光皎皎，這柳檸翠色依依，則一棹風(fēng)前浪底，咫尺是蓬島瑤池。
(旦兒云)師父，你渡我往那里去？
(正末唱)【堯民歌】柳也，渡你到微茫煙水畫橋西。
(旦兒云)師父，休撇了柳翠。
(正末唱)柳翠也，我怎肯滿船空載月明歸？
一波才動萬波隨，半載河?xùn)|半載河西，誰也么知？
三番家度柳翠，去來波我與你同赴龍華會。
(云)柳翠，到岸了也，可下船來。
(唱)【耍孩兒】畢罷了斜陽古道愁，如織。
飽覷著碧天邊蟾光似水，冰輪碾破玉塵飛，早則不倚禪床皺定雙眉，柳也，你見了些朱門日日臨官道，你見了些流水年年繞釣磯。
(旦兒云)師父，我跟你去了，俺奶奶不思想殺我也。
(正末唱)則你那桃花臉休洗揚(yáng)花淚，斷不了你那章臺上霜風(fēng)淅淅，渭城邊煙雨霏霏。
(云)柳翌，你來了呵，有幾般兒物類失所也。
(旦兒云)師父，是那幾般物類？
你說我聽咱。
(正末唱)【三煞】來了你呵，黃鶯也懶更啼，金蟬也無處犧，來了你呵，再不見那綠陰深處把青驄系。
來了你呵，再不見那舞春風(fēng)楚宮別院纖腰細(xì)；
來了你呵，再不見那綴曉露漢殿長門翠黛低；
來了你呵，再不見那影蹁躚比張緒多嬌媚；
來了你呵，再不見那助清涼陶令宅兩行斜映，增殺氣亞夫營萬縷低垂。
(旦兒云)師父，我柳翠將來的究竟，可是如何？
(正末唱)【二煞】再不要長事驛使催，河橋贈別離。
則被這月明照破風(fēng)扶起，直著你九霄碧漢開青眼，煞強(qiáng)如千里紅塵鎖翠眉。
度你的是蟾宮桂，你要大呵重登霸岸，要小呵索向隋堤。
(旦兒云)師父，柳翠這兩日怎生沒精神的？
(正末唱)【煞尾】待榮華則被這風(fēng)雨把你來摧，強(qiáng)打掙又被這霜雪把你欺。
(旦兒云)師父，你將的我那里去那？
(正末唱)我引你到西天西我佛蓮池內(nèi)。
(旦兒云)師父，那我佛蓮池內(nèi)，怎用的我著？
(正末唱)依舊的插你在南海南觀音凈瓶里。
(同下)第四折(長老領(lǐng)行者上，云)貧僧顯孝寺長老是也。
誰想香積廚下吃酒肉的那個(gè)和尚，原來是個(gè)真僧，今日升堂說法。
眾僧響動法器，請師父出來。
(正末上，偈云)十方同聚會。
個(gè)個(gè)學(xué)無為。
此是選佛場，心空及第歸。
大丈夫具決烈志氣，慷慨英靈，踏破化城，歸家穩(wěn)坐。
上不見有賢圣，下不見有凡愚；
外不見有是非，內(nèi)不見有自己。
凈裸裸，赤潑潑，一念不生。
桶底則脫，豈不是心空也。
且問大眾，到這里還有人我是非么？
到這里還有玄妙理性么？
直如紅爐上一點(diǎn)雪相似，豈不是選佛場也。
雖然如是，又說階梯，再不說階梯一句，作怎么道千圣會中無影跡，萬人叢里奪高標(biāo)。
大眾恐有不能了達(dá)，心生疑惑者，請垂下問，我與他抽丁拔楔。
(行者叫云)法座下有甚么不能了達(dá)，釘嘴錢舌，銅頭鐵額，火眼金睛，都來問禪。
(長老云)上告我?guī)熀蜕?，貧僧特來問禪。
(正末云)速道。
(長老云)甚的明來明如日？
甚的暗來暗似漆？
甚的苦來苦似柏？
甚的甜來甜似蜜？
(正末云)你一句家問將來。
(長老云)甚的明來明如日？
(正末云)佛性本來明如日。
(長老云)甚的暗來暗似漆？
(正末云)眾生迷卻暗如漆。
(長老云)甚的苦來苦似柏？
(正末云)噤聲！
若是阿鼻地獄門。
(長老云)甚的甜來甜似蜜？
(正末云)甜是般若波羅蜜。
(長老云)且歸林下去，來日再參禪。
(下)(行者云)上告我?guī)熀蜕校姓咛貋韱柖U。
(正末云)速道。
(行者云)瓦片將來水上撇，有如步步踏青波。
(正末云)有力之人登彼岸，無力之人落奈何。
(行者云)為甚和尚快吃酪？
(正末云)饒你嘴尖舌頭快，依然跟我墨路來。
(行者云)無眼和尚往南走，(正末云)合眼靜坐到西方。
(行者云)和尚從來好吃茶，終朝每日采茶芽。
(正末云)采的茶芽識滋味，善能結(jié)子共開花。
(行者云)后韻不來，且歸林下。
(下)(旦兒柳翠上，云)上告我?guī)熀蜕?，柳翠特來問禪。
(正末云)速道。
(旦兒云)師父，弟子借這扇子為題。
(偈云)柔柔軟軟一團(tuán)嬌，曾伴行人宿幾宵。
(正末云)柳翠，你道是柔柔軟軟一團(tuán)嬌，曾伴行人宿幾宵，你那徹骨清涼誰不愛？
若不是我呵，敢著這人搖了那人搖。
(唱)【雙調(diào)】【新水令】趙州原不下禪床，空閑了散花方丈，法門老比丘，公案不尋常，撇下皮囊，有相是無相。
(旦兒云)長老，師父問我時(shí)，說我化瓦糧去了也。
(下)(長老云)則要你疾去早來。
(正未唱)【駐馬聽】一世飄揚(yáng)，不離紅塵大道傍，受了半生魔障。
則你這楊花端的為誰忙，織成新恨柳絲長，喚回午夢是那禪鐘響。
柳翠也來合掌，(帶云)若來遲了呵，(唱)腳跟上好打三千棒。
(云)柳翠那里去了？
(長老云)柳翠化瓦糧去了。
(正末云)我等不的他，我下法座去也。
等柳翠來時(shí)，擊響云板，唱兩句道雨霖鈴：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fēng)殘?jiān)隆?br>那其間返照回光，同登大道。
(長老云)理會的。
(正末唱)【殿前歡】他刬的為春忙，這其間誰家池館甚家墻。
聽一聲枯木巖前唱，那其間返照回光。
任東風(fēng)上下狂，無掛礙無遮障。
我如今撒手先行上，莫等待曉風(fēng)殘?jiān)?，酒醒后知足何方?br>(正末做睡科)(旦兒上，云)自家柳翠，化瓦糧回來。
長老，師父那里去了？
(長老云)師父下法座去了，著你回來，擊響云板，唱兩句雨霖鈴：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fēng)殘?jiān)隆?br>那時(shí)節(jié)師父返照回光，和你同登大道。
(旦兒唱云)雨霖鈴：
今宵酒醒何處？
楊柳岸曉風(fēng)殘?jiān)隆?br>(正末做醒科，唱)【掛玉鉤】我則聽的檀板輕敲繞畫梁，將我這慧眼忙開放，卻原來一曲鶯聲囀綠楊，越引的魂飄蕩。
這的是弟子歌，又不是猱兒唱，饒他便鐵石般怪心，也則索寸斷柔腸。
(云)柳翠，你的魔頭至也。
疾！
(牛員外上，云)柳翠在法座下，我著兩句言語嘲撥他，看他說甚么？
(偈云)昔年曾到柳門傍，幾度歡娛幾斷腸。
借問佳人情意允，還如織女嫁牛郎。
(旦兒云)牛員外，你聽者。
(偈云)曾向章臺舞細(xì)腰，行人幾度折柔條。
自從落在禪僧手，一任東風(fēng)再不搖。
(牛員外云)呀，那婆娘堅(jiān)意的要出家了，我自回去也。
(下)(正末云)柳翠，你聽者。
(偈云)暑往寒來春復(fù)秋，從知天地一虛舟。
雖然墮落風(fēng)塵里，莫忘西方在那頭。
花上露，水中漚，人生能得幾沉浮？
去來影里光陰速，生死鄉(xiāng)中得自由。
(唱)【雁兒落】你可便罷追陪百二行，年紀(jì)到三十上。
何不去步瑤臺十二層，離苦海三千丈？
【得勝令】柳也，這不是大樹大陰涼，我則怕甘做了老孤樁柳也，早逢著玉殿驂鸞客，再休想那章臺走馬郎。
度你到西方，飽看取明月清風(fēng)況，世脫下皮囊，一任教黃鶯紫燕忙。
(旦兒云)我柳翌且歸林下，明日再來問禪。
(下)(長老云)上告我?guī)熀蜕?，柳翠在東廊下坐化了也。
(正末云)老僧引著柳翠，駕起祥云，見俺世尊去來。
(下)(行者做驚科，云)好是奇怪，難道這香積廚下風(fēng)魔和尚倒是個(gè)活佛不成？
我如今不吃齋了，也學(xué)他吃酒吃肉、尋個(gè)柳翠來度他去。
(長老云)誰想圣僧羅漢，度脫柳翌歸空去了。
(偈云)真僧出世下人天，指引迷人度有緣。
眼看一片祥云里，知是天花墮那邊。
(下)(觀音領(lǐng)善才上，云)我南海觀世音菩薩，著月明尊者度脫柳翠去，這早晚敢待來也。
(正末同旦兒上，云)菩薩，我月明尊者度脫的柳翠來了也。
(觀音云)柳翌，因?yàn)槟阒θ~觸污微塵，罰往人世，填還宿債，今日月明尊者引度你歸空了么？
(旦兒云)菩薩稽首。
弟子省悟了也。
(正末云)柳也，聽我佛的偈。
(偈云)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如露亦如電，應(yīng)作如是觀。
(唱)【鴛鴦煞】撇下這人相我相眾生相，出離了生況死況別離況。
駕一片祥云，放五色毫光，唱道是佛在四天，月臨上方，才得你一縷陰涼，和桂影長相向，伴著這寶蓋香幢，再不許春日游人到來賞。
(觀音云)柳也，你聽者。
(偈云)出人寰脫離災(zāi)障，拜辭了風(fēng)流情況。
三十年墮落塵緣，忙追遣月明和尚。
再休題舞依依裊娜輕盈，翠巍巍嬌柔模樣。
畢罷了愛欲貪嗔，同共到靈山會上。
(同下)題目顯孝寺主誦金經(jīng)正名月明和尚度柳翠

已雪又復(fù)雨，天寒行路難。
船中寒尚可，未若堰頭寒。
已雨又欲雪，泥深行路迷。
岸邊泥尚可，未若堰頭泥。
官船買船逾十丈，終日牽攀僅能上。
小船不闊五尺者，大船塞之下容下。
堰夫慣見甘途污，軸膠纜斷相號呼。
得錢贍家計(jì)未愚，不惜身如牛與豬。
人生劣可足衣食，何必來此堰頭立。

蛾戀燈光，蜂貪花蜜，問君終久如何。
欲成修煉，須出黑風(fēng)波。
慧劍攀緣割斷，離鄉(xiāng)土、趨卻娘哥。
煙霞客，水去步穩(wěn)，隨分養(yǎng)天和。
消磨。
除舊孽，婪耽布素，信任磨拖。
興詩詞吟詠，舌誕唇歌。
古往今來達(dá)士，自家與、無少無多。
神仙話，休論蓬島，似是上高坡。

何家將軍多愛山，以小比老尤堅(jiān)頑。
青山面目元不老，將軍卻笑須眉斑。
昆侖何時(shí)鰲背裂，將軍氣高嵩華絕。
小夫移山良自愚，將軍一怒天柱折。
天山已定三飛髇，凱歌十二和歸鐃。
殘山剩水在何處，第五橋北南塘坳。
太平天子方講道，將軍六十便稱老。
黃金雨外棄甲拋，白玉風(fēng)前醉山倒。
宣州畫生來作圖，圖中貌得詩人臞。
銀瓶索酒豪尚在，腰間屢解雙珠符。
門前好事復(fù)載酒，東山攜來散花手。
戎王子花歌月支，落日平臺舞楊柳。
玉堂醉草寫烏絲，時(shí)與盧老同襟期。
將軍風(fēng)韻有如此，何必酷似劉牢之。
當(dāng)時(shí)爾祖得鄭杜，尚帶儒酸走風(fēng)雨。
何如盧后更逢楊，亦復(fù)有客如此不？

春工借露染鶯裳，欲學(xué)東籬一樣黃。
輸與菊花在何處，止禁晴暖不禁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