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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如果我木立不動像一支路標你會帶我走嗎?
      如果我吹起笛子像一個男孩在哭泣你會帶我走嗎?
      你會帶我走嗎?
      鈴鼓手先生,如果你忘記了所有的歌。
      你的聲音沙啞而快樂就像一面真正的鈴鼓,它曾經(jīng)在藍波的非洲跳躍,美麗如瞪羚的舞。
      我不想睡也沒地方可去,除非你敲響,除非你敲響。
      我將會是只被你忘記的醉舟,在旋轉(zhuǎn),在旋轉(zhuǎn)。
      如果我敲破了自己沉下了水底你會帶我走嗎?
      我不想睡也沒地方可去,印第安人的高速公路插滿了我全身。
      2“射他!
      快樂的印第安孩子們。
      ”上帝對你的吉他說。
      如果我能在哪里睡下,做一個夢,那只能是在61號高速公路:
      整夜我聽見我的回憶呼嘯而過,我的愛人們像星星墜落。
      鈴鼓手先生,我殺了一個人,他只不過說他是我的兒子可以跟隨在我的斗篷后面,為我的歌伴唱。
      我殺了一個人,他只不過在公路盡頭,拔出了我的槍。
      那只能是在61號高速公路,我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一只黑鳥落在我的帽沿,變成了一個女孩,咬破了我的嘴唇。
      我殺了一個人,一顆染血的石子向我滾來。
      3是的,我曾經(jīng)美麗而且唱著異鄉(xiāng)人的歌那又怎么樣呢?
      我曾經(jīng)是一只暹羅貓,在樹枝上留下我的笑,那又怎么樣呢?
      她就像一塊滾石滾來,磨滅了我的名字。
      我曾是那向她乞討愛情的乞丐,也是那騎著紅馬忘記了自己要去的國度的外交家。
      她就像一塊滾石磕碰出火花,是的,那又怎么樣呢?
      她現(xiàn)在是個大女孩了,就像墻上的一塊磚,那又怎么樣呢?
      我走在斷墻的下面,等待著黑雨降臨。
      當子彈擊穿我的傘,黑雨充滿了我的心,像純潔的血流淌。
      4別擔心,媽媽,我只不過是在流血,呵呵呵……你看我還能笑得這么響!
      他們逮捕了我用更多的笑聲,他們折斷了我的吉他,黑雨將把他們的手洗干凈。
      那是一個卡夫卡的早晨他們把我在高速公路上叫醒,那是一個甲蟲的早晨,他們把我無用的翅膀折斷。
      別擔心,媽媽,我看見妹妹在她夢中的列車上歡笑。
      我只不過在用監(jiān)獄的烈火修補我的琴弦,當他們把我像一個影子扔到角落時,我還能唱我影子的歌。
      別擔心,媽媽,他們剝光了我的衣裳,卻為我打開了伊甸園的門。
      5伊甸園之門有沒有果實在里面,果實有沒有蟲子在里面?
      我只不過想找一條暗渠靜靜的死去,他們卻為我打開了你的門,好讓我去回憶,去品嘗,血紅果實的滋味。
      伊甸園之門有沒有天使在里面,天使有沒有尾巴在后面?
      我的審判被禁止旁聽,我的傷口被禁止申辯,我只能為你唱一首麻雀之歌,那麻雀是一個天使被擊落。
      現(xiàn)在我被獨自拋棄在黑雨下,我自由了。
      伊甸園之門有沒有生命樹在里面,生命樹有沒有墓穴在下面?
      黑雨撲熄著我唇邊的呼吸,仿佛一個雨天吻我的女人……
    • 第一封H,我在故居的廢園中給你寫信,有風吹過我手中的筆,吹掉了信紙,那是有像樹葉般的潮汐,潮汐般的言語的風。
      然而落葉層積,吸走言語。
      只是瞬間,樹葉落滿了我的四周。
      只是十年。
      當年我離開時的落葉,已變成了家宅的根,包圍著像四散的磚瓦一樣凌亂的心。
      H,這個園子,它的孤寂猶如你的記憶,絕不喧嘩哭泣,只是在一地的枯枝和灰燼中等待……它的呼吸在泥土里散開,在樹干中變成泉水。
      于是今天我回來。
      從老房中搬出塵封的老椅,坐在廢園的一片片落葉中間,讀讀舊書,然后為你重寫一首首舊詩。
      第二封H,我剛剛從田間歸來,衣服上還沾著村邊河灘的細沙。
      花園中天色漸暮。
      我在信紙上書寫,我的筆就熄了。
      熄了,像十年前在我窗前飄搖的一枝蠟燭。
      我不敢說,是它仍指引著我回家的路。
      就像剛才田間的那條小路:
      從河畔通到竹林,繞過農(nóng)田,再通到村莊;
      兩邊長滿青草,遠方總有農(nóng)人在彎腰辛勞。
      H,這條路如今也在我腳下瓦礫的青苔間,也在這張漸漸暗黃發(fā)灰的信紙上,我把雙手舉到眼前:
      它們熄了。
      花園請繼續(xù)沉默吧,黑暗著,不要為我發(fā)光。
      我的眼睛仍能看見,雖然它們瞎了;
      我的耳朵仍能聽見,雖然只有寒蟬的聲音。
      第三封H,如今燕子不再來我屋瓦下作窩。
      如今我的閣樓上只有陽光與陰影交替靜謐。
      一陣風帶著我童年的腳步把門關上,另一陣風又帶著我童年的笑聲把門打開。
      有一雙腳邁過結(jié)苔的門檻走出花園,我不知道他是誰——他掇拾傾倒的磚瓦,撥開蛛網(wǎng),又撿起地上的葉子;
      他搬椅子出來坐著,坐著坐著就流淚。
      H,如今這花園已不再有紫藤花、香蘭花;
      只有無邊的落葉,在天上,在地上,在他的眼睛中轉(zhuǎn)著,轉(zhuǎn)著,燒一點點黃的火。
      天氣冷了。
      墻頭除了荒草,就是一方灰的天。
      我從園子的這一角走到那一角,對著天空小聲地念:
      “一棵是棗樹,另一棵也是棗樹。
      ”第四封雨水在我的屋檐上淌滴,H,雨水今天打濕了故鄉(xiāng)的小鎮(zhèn)、村莊。
      我喜歡的落葉堆也都濕了,像一首詩所寫:
      “黑暗、寒冷。
      ”我再不能讓它們圍著,靜靜的坐上一會。
      只有我的信紙是干的,一片空白;
      雨水潔凈,不認得字。
      在雨里,只有久閉的木門下朽爛的木樞,不怕寒冷,長著幾點白花。
      H,因為我的手摸過那白花,我的手也濕了,我的手也帶著香氣。
      當我走過陰暗的街巷,一些和我擦肩而過的人都回頭看我。
      這些和我在同一條街上走的人都沒有打傘,在雨霧茫茫中瞇著澀澀的眼。
      而我,我懷抱著寫給你的信,在人群中走過,像一個被拋棄的女子,不知道有雨點落在自己頭上。
      第五封H,今天早上風聲又把我喚醒,我夢見你們的城市,在水中泛著白光,遠離塵囂。
      我醒來,陸續(xù)聽到鳥聲、自行車聲、我外婆開門的聲音。
      還有你的腳步聲。
      我推開木窗,就看見鄰居的黃磚、青瓦。
      你們的城市已經(jīng)在我的記憶中消失,我放眼遠望——我已經(jīng)不是這個世界的客人。
      那瓦片在朝露中沾濕,冬天在我的腳印深處結(jié)霜。
      H,我的腳印深處,那自行車清晨走過的小路已經(jīng)崩壞。
      我仿佛不曾離開,也不曾與任何人認識。
      二十多年,蜇居在這地圖上找不到的角落,淹沒在鄉(xiāng)村小池塘的綠藻下。
      世界不知道我的故事,我也不知道世界的消息。
      第六封如果我真的是一個鄉(xiāng)村的詩人,H,我將為你寫甚么?
      稻草?
      夕陽?
      溪流?
      阡陌?
      ——那些都只是一個旅行者享有的奢侈品。
      而我的懷抱中只有灰:
      梁木上落下的灰,樹皮燒剩的灰,爐膛中冰冷的灰,嘴里嘗到、歌里唱出的灰。
      我將沾著它們的烏黑給你寫一封短短的信,信里沒有詩——“秋收的農(nóng)忙完了,土地已經(jīng)龜裂。
      冬天隨著一個半夜驚醒的夢來臨,夢見城里的你,扎著辮子的你,默不作聲的你。
      冬天的風已經(jīng)吹著,河水干涸,坦露著沙石。
      一張你以前的照片已經(jīng)枯黃、褪色,我不能再看……讓我把蠟燭吹熄,夜深了,月光從窗口照進,我的妻子已經(jīng)熟睡。
      ”第七封有風從村莊的東邊升起,一陣陣吹來,然后滿園的葉子都響動。
      然后下起了雨。
      雨打落枯草上,我聽見時間在水中折斷的聲音,遠方雪地里的聲音。
      群鳥掠過,盤旋,再盤旋。
      冷風又再輕揚起我的長發(fā)。
      滿園的蕭瑟都響動。
      鄰家的小孩們從我的園門前跑過,從時間的一端,跑到時間的另一端。
      雨點斷續(xù),我把椅子挪到廊臺下。
      雨點消停。
      現(xiàn)在,從園子的四個角漂來了寂靜,只聽見鋼筆在白紙上寫劃的聲音。
      我的身旁是以前母親種薔薇的花圃;
      我的背后,是我空無一人的家宅。
      風從村莊的東邊升起,H,我已經(jīng)忘記了你的名字。
      第八封二十年來,我只是坐在屋子的南墻下、廢園中,聽高高的樹梢上的風。
      捧著多年前從遠方帶來的詩集,看空房子在風中變老、變黃。
      遠方,遠方意味著一張白信箋、一枝掉在枯井里的筆。
      還有一個沒有地址的人:
      H。
      冬天的下午,鄰居的砍柴聲,在身邊層層的落葉中消失。
      遠方,自行車鈴聲叮當在我的心中拉長、中斷。
      我抬頭看見屋頂,煙囪上冒出了炊煙,那是我去世多年的祖母又在冰冷的廚房里作飯。
      我們將圍著火交談,我們將在火里燒掉一些舊信。
      二十年來,一些樹葉、一些飛蟲的尸體已在我的腳下腐爛。
      寫完一首詩,又下起了雨,鄰居的砍柴聲,清脆,漫長。
      第九封老樹身上的刻痕。
      窗臺上干枯的薔薇花瓣。
      凹陷的石門檻、地磚。
      在半掩的木門與墻壁之間飄蕩的蛛網(wǎng)。
      被遺忘的院宅沉默了,一如我們。
      房間天窗照下的陽光中,除了塵埃還有一個被你在信上抹去的名字。
      在旋轉(zhuǎn),在消失。
      園門吱嘎作響,但再沒人揮著汗水,帶著稻香從農(nóng)田里歸來。
      在母親昔日的房中,我找到我們的大衣柜。
      柜里有我小時候的光環(huán)、羽翼,還有一張照片:
      父親、母親、一個天使般的小孩。
      我坐在廊臺下看著,暮色亦已燦爛如天使。
      被遺忘的院宅聽不到你的叫聲。
      二十年了,我與世界背道而馳,在勝利中輸光了自己。
      第十封H,我翻開每一片落葉尋找你的名字,然后我像落葉下的泥土一樣靜寂。
      花園中的老椅,已經(jīng)去無一人,只剩下樹影。
      夜色漸漸籠罩故居,今夜我又要離去,但沒有方向與路途。
      天空又將繁星密布,花園眾樹又將晝伏夜息。
      風仍然吹搖,雨仍然下下停停,太陽仍然曬干我們的心。
      H,我們的忘卻或者思念,也許都毫無意義:
      在這顆星星的一個角落邊上有一座小城,在小城西南的江邊有一個村莊,我的家園就在村莊的曲徑小巷里。
      它也隨著星星旋轉(zhuǎn),和我們各自的城市一起。
      愛推動著日月星辰,也推動我們這葉落葉長的花園,這草枯草榮的記憶。
    • ——獻給JoyDivision因為他們的“Decades”十年,然后又是十年,十年有多久?
      影子的游戲,陽光的分裂,快樂的困獸是誰在你的每一喘息后面步步追逐?
      是誰走過自己的墓地,說我茫無記憶猝然像死神起舞——孔雀的華羽交纏你在黎明時睡下,在曙光中隱沒永恒又有多短?
      請細聽——在千潯水底,你的翅翼掀起黑暗的波浪低音,低音,低音,永恒是一片低音低音的弦回轉(zhuǎn),簧管的風飛旋烏云已經(jīng)不能等待,死神的雨衣已經(jīng)穿上我們要跳十字架的舞,喪鐘的舞,掘墓人的舞我們要跳一把匕首和十五杯朗姆酒“十年,”在血液中下沉,“我已深深厭倦”隨著歌聲,群山在黑暗中起伏波動以后就是夜的關閉,水的干涸。
    • ——獻給JannisJoplin因為她說:
      “我在舞臺上和十萬人作愛,然后獨自回家。
      ”JannisJoplin,我神秘的女友那一夜你吻我萬籟俱寂的耳朵,你吻我啞默屏息的嘴唇,琴弦糾纏的雙手然后你去為十萬嬉皮歌唱然后你在風中微笑,你的花瓣零亂你說我們應該瘋狂,在這盛夏陽光但你說落向我升向我,你說哭泣的寶貝你的淚水打濕了圣佛蘭西斯科的襯衫當你關了燈,在黑暗中只為我歌唱你的嗓音破裂了,飄著落葉的澀香不再是夏日了,但你的珍珠仍在閃亮你說燃燒我熄滅我,你說哭泣的年代你說我將獨自走完六九年所有的路當你在舞臺上,和十萬朵紅番花作愛我一個人坐在烈焰熊熊的家中我燒毀了整個世界,在廢墟中等你回來。
    • 夏天,神秘主義者應否開始藏匿?
      (在哪里?
      )在那個光的斑點遺失的地方兒童們青梅竹馬,少女們眩耀肉體神秘主義者應否再度合上他的書?
      世界的陰影……是一個太黑暗的夢今天的雨水屬于更光明的人們更光明的雙手,更光明的打不開的種實夏天,神秘主義者把身上的聲音全部抖落蟬的聲音,夜蘭花開的聲音甚至夏天破裂的聲音,懷孕的聲音神秘主義者他太孤獨,他應該沉默酒與夜的苦澀浸泡著他的胃火焰在空白的書頁上奔跑,呼叫他太黑暗,他應該被夏天消滅他應該挫敗于開朗的青春一代﹗兒童們青梅竹馬,少女們眩耀肉體神秘主義者的迷醉應該更深地掩埋盲目的時代,陽光下沒有陰影的存在
    • ——獻給TheVelentEndergroud,因為他們的“PaleBlueEyes”穿越絲絨地道,像迷失的潛行者穿越塔克夫斯基黃金閃爍的水域穿越Lou的吉他,穿越John的鋼琴還是看見了你淺淺幽藍的眼睛縱然隔著紐約三百層沉落的濃霧縱然隔著弦上的簫,鼓槌的散斷眼睛中沒有歡樂,也沒有悲傷每天穿越絲絨地道,安睡在核桃的中心遠離月球三百萬公里,還是夢見你流浪天涯的聲音,獨自盈缺的聲音絲絨這么濕潤,眼睛這么明亮我愿赤裸著播下我黑暗如種子的身體穿越Andy的泥土,穿越Nico的礫石還是長出了你罌粟盛放的眼瞼遠離世界三千年,我們的靈車已經(jīng)失控天堂被雨水打濕,潛行者醉倒在云朵邊上還是呼吸到露珠中的陽光還是看見了你淺淺幽藍的眼睛穿越絲絨地道,不再敲響世界的門。
    • ——獻給Beatles因為他的“StrawberryFieldsForever”讓我在印第安的夏夜開花吧讓我變成一個嬰兒,躺在灰鸛的嘴里因為我要去那永恒的草莓果園因為我要去那草莓果汁染紅的年月把我的臉畫成彩色的雨,我的歌聲就會飛起來,變成舞蹈的虹那么我的雙手將會把長發(fā)當琴弦撥響那么我的心將會是一面跳蕩的搖鈴因為我要去那小丑站立的山上讓我變成那四只醉醺醺的甲蟲吧讓我們邊走邊唱,漫游印度的花芯我們的翅膀,碰落了西塔琴上的流星讓我們在花蜜中一起下沉,下沉讓我們放下樂器,把唱片倒放因為我要去那永恒的草莓果園因為我要去那魔笛手吹奏的仙鄉(xiāng)。
    廖偉棠 []

    廖偉棠,男,1975年出生于廣東新興,后移居香港。香港作家,現(xiàn)代派詩人、攝影師,自由撰稿人。曾任書店店長及雜志編輯,1991年開始詩歌寫作,其后涉獵散文、小說、戲劇、評論等范疇。曾獲香港青年文學獎詩組及散文組冠軍,香港中文文學獎散文組冠軍,詩組及小說組季軍;臺灣中國時報文學獎詩組首獎,聯(lián)合報文學獎詩組大獎;聯(lián)合文學小說新人獎及馬來西亞花蹤世界華文小說獎,香港中文文學雙年獎,現(xiàn)旅居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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